空调外机在二十九层高空发出哮喘般的轰鸣,我对着化妆镜补上第三层遮瑕膏,依然盖不住眼底的乌青。手机支架在胡桃木床头柜上微微颤动,像只不安分的黑色甲虫。这是今晚直播前最后的宁静时刻。
九点整,我按下开播键。
"晚上好呀小夏花们~"尾音刻意扬起两个甜度,这是开播七个月来形成的肌肉记忆。淡粉色光晕从环形补光灯漫出,在蕾丝睡裙领口织出一圈柔焦滤镜。弹幕池开始跳动,熟悉的ID们裹着爱心表情包浮出水面。
[守护夏夏的月光]:今天妆容超仙!
[键盘哲学家]:右边窗帘没拉严
[数据删除中]:主播右手腕内侧有淤青
我下意识扯了扯睡裙袖口。三天前在旧货市场搬二手梳妆台时撞出的伤痕,隔着粉底渗出淡紫色阴影。礼物特效适时炸开,虚拟银河在屏幕上方流淌,暂时淹没了那条令人不安的留言。
"感谢'夏夏的提拉米苏'送的星空战舰~"我把腮红刷举到镜头前,刷毛在强光下泛起诡异的金属光泽,"今天教大家画初恋脸腮红,要从颧骨斜着往下...…"
话音突然卡在喉咙里。
补光灯侧面掠过一道反光,像是有人在窗外举着望远镜。我僵硬地转头,二十八层高的落地窗外只有稠密的雨帘,对面写字楼在暴雨中化作一团模糊的光晕。弹幕池突然加速滚动:
[用户X023]:镜头往右转15度
[甜甜圈圈]:刚才窗帘在动!
[数据删除中]:插座孔里有东西
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窝。我强笑着把镜头转向米色纱帘:"宝贝们别吓我呀,这可是二十九层……"夜风卷着雨丝扑打玻璃,帘角掀起又垂落,露出后方灰白色墙壁上一道新鲜的划痕——那位置正好与我的床铺平齐。
观看人数悄然突破五万大关。礼物特效开始失控般连续爆发,嘉年华的金色碎片与独角兽幻影在屏幕重叠,形成某种诡异的视觉噪点。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,疼痛是此刻唯一的真实感。
"接下来抽三位粉丝送签名美妆蛋~"我伸手去够抽屉里的抽奖箱,蕾丝袖口擦过床头插座。弹幕池突然陷入死寂,接着被猩红色字体疯狂刷屏:
[用户X147]:床头插座
[用户X302]:床头插座
[用户X666]:看插座!!!
后颈汗毛根根竖起。三孔插座表面残留着些许墙灰,边缘处有被螺丝刀撬过的细微划痕。在补光灯照射下,最下方的插孔深处,隐约浮动着针尖大小的红光,如同蛰伏在洞穴深处的毒蛛之眼。
直播间在此刻卡顿。所有弹幕和礼物凝固成马赛克色块,电流杂音从耳机深处涌出,夹杂着类似婴儿啼哭的扭曲声波。等画面恢复时,观看人数显示为0,但礼物打赏仍在持续——没有ID的匿名用户们正以每秒三个的频次赠送血色玫瑰。
我颤抖着拔掉充电器,金属插头尖端沾着半片透明塑料。那是个微型透镜,边缘印着"Made in Shenzhen"的激光刻印,字母"z"缺了一角。
物业监控室充斥着方便面与霉味混合的气息。保安老张把监控录像调至三天前的深夜,红外画面里我的身影正提着垃圾袋走向电梯。在电子钟显示01:47时,整层楼的画面突然出现十秒雪花屏。
"就这个穿工装的!"我指着屏幕里突然出现的男人。他戴着印有"迅达维修"字样的鸭舌帽,口罩上方有道蜈蚣状疤痕。工具箱侧面的反光贴纸在红外镜头下泛着磷火般的幽绿,当他弯腰安装插座时,右手虎口的暗红色胎记像一滴凝固的血。
物业主任擦汗的纸巾在桌上堆成小山:"林小姐,这肯定不是我们的人,您看这工牌编号……"他指着画面一角模糊的数字,"咱们系统里根本没有K字开头的员工编号。"
手机在包里发出闷响。护士长的短信带着医院特有的冰冷质感:「林卫国先生今晨出现室颤,速来。」缴费单在指尖沙沙作响,那些天文数字在视网膜上分解重组,最后化作父亲心电图上的折线。
地铁玻璃映出我的倒影:廉价假发套边缘翘起,美瞳在顶灯照射下晕出不合常理的虹膜纹路。这是直播时的"林夏",一个由腮红粉底与声线调节器构筑的虚拟存在。真正的林夏正缩在这具空壳里,数着还有多少站要转乘。
"叮——"
陌生号码传来彩信。照片里我正弯腰在自动贩卖机取咖啡,裙摆褶皱与今早别无二致。视角来自右后方四十五度,拍摄时间应该在五分钟前。新消息紧接着弹出:
「你擦汗时锁骨会泛红,比镜头里更生动。」
我猛地回头。穿灰色连帽衫的男人低头滑动手机,腕表表面折射着惨绿冷光。他的运动鞋鞋带打着特殊绳结——和监控视频里维修工的一模一样。
仁和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永远掺杂着衰老的气息。推开603病房门的瞬间,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与走廊挂钟形成微妙时差。护工张明远正在调整输液管,见到我时输液袋在他手中晃出细小涟漪。
"林小姐来得正好。"他白大褂领口别着金色工牌,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纹身,像是被洗去的旧日印记,"主任说林先生需要加装脑氧监测仪。"他的普通话带着古怪的腔调,仿佛声带里卡着异物。
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的胎记。暗红色斑块边缘呈锯齿状,与监控录像里的维修工如出一辙。当闪电劈开窗外雨幕时,他的金牙在刹那间反射出非自然的冷光。
"上周三您是请假了对吧?"我假装翻阅病历,纸张翻动声掩盖了手机快门轻响。照片里张明远后颈粘着片透明敷料,边缘翘起处露出下方的黑色芯片。
他的喉结上下滚动:"老家表亲结婚。"消毒棉签在他指间断成两截,"林小姐最近睡眠不好?黑眼圈有点重啊。"这句话的尾音突然变成机械般的平直声调。
警报器就在这时炸响。走廊红光疯狂旋转,张明远手中的针筒不知何时换成了手术剪。我撞翻的医疗推车在地上泼出银色水痕,碎玻璃间滚出个微型信号发射器,红色指示灯正在急促闪烁。
奔出病房时,走廊电子钟显示02:47,而我的手机时间是02:32。十五分钟的时差在脑海中撕开裂缝:三天前那个维修工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时间,恰好是父亲车祸发生后的第十五分钟。
安全通道的铁门在身后重重闭合。我攥着从护士台顺走的镇静剂,在逃生通道的霉味中解锁手机。匿名号码又发来新消息:
「你逃不掉的」
「看看床底」
直播账号此时自动开启。漆黑的房间里,五万观众正在观看一场没有主播的直播。血色弹幕在屏幕上流淌成河:
[用户X419]:衣柜第三件衣服口袋
[用户X666]:现在低头
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的疼痛突然转移了——右肩莫名出现灼烧感。当我颤抖着掀开床单时,黑洞洞的镜头正从床板缝隙探出,像极了产科B超探头在寻找胚胎。